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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献、超脱以及纯净的在场——朵夫的方式 文/廖邦铭 2009

  • Writer: yangyang mao
    yangyang mao
  • May 9, 2024
  • 9 min read

2009年初秋,在北京朝阳的某画廊开幕的展览上首次看到朵夫的作品,让我颇感讶异。展出的几件作品都具有某种感染力,甚或在某种程度上令人震惊,同时又让人惶恐不安。这种感觉尤其体现在雕塑作品《腊肉》中,给人印象深刻。《腊肉》是一件男人体雕塑作品,原型是艺术家自己,硅胶翻模制作。色泽浅黄掺带暗褐,人体双臂平展,头部稍仰,躯体被破开,横竖切开的躯体皮囊翻卷,内置一根暗褐色方木十字架,十字架横木镶在左右臂内部,对双臂平伸起到支撑作用。十字架竖条木延穿过躯体伸至双脚之间,双脚与十字架竖木条被麻绳捆绑在一起。腊肉般的躯体暗示身体回返意识正在扩散,这种回返本质上是对现存的否决,是对人的阶段性之不堪历史的象征性终结,而十字架被置于掏空了的人体躯体中,又暗示一种纯粹精神信仰的切入,朵夫深信人性在纯粹精神的过滤中会走向神性的殿堂,而肉体必然在这样的道途维度上借以复活——这种信仰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成为艺术家超脱现实理念的支持力量。对于历史终结和人性探索是朵夫作品的另一个重要特征。当人性深邃的世界无法在常规认知范畴得到一个圆满的答案或者采取任何一种现实主义模式都不可避免的陷入物理性真理结果,那么,暂时将人的概念悬置起来,通过神性途径来解答人性世界将成为某种可能。然而这种可能性存在于什么样的精神语境中,这是必须清楚的,是不能含糊的,它将导引明晰人的精神取向和价值判断。


《腊肉》被挂在展厅二楼东墙正中间,离地一米八左右,两目直视前方(西方)。展厅射灯打在躯体上,上了颜色的硅胶材料在暖光中非常接近中国人日常生活中传统的烟熏肉制品腊肉的质感。腊肉除了在中国人生活中属于家常肉食品外,还有很多另外用途,如过年过节作为祭奉祖先或者各式各样神的供品。甚或在某些地区腊肉已经成为祭祀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特定符号。艺术家在现场给观者解释说,这件作品是奉献给神的,作品总体意指是探讨人神关系,不过这似乎给那些“非神论”观者留下了“玄”感觉。当然,艺术家创作作品并非是满足于人人快乐的要求,而是遵从于自己内在的精神世界,以及对自身存在的疑虑进行梳理,通过某种符合自身感觉的艺术方式来加以表述。奉献,是将自身交付神的一种方式。朵夫的方式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走向纯粹精神的方式,他意欲在抛弃背离现实的彷徨中寻求心灵的栖身之处,精神的依托——如此采取一种呈现方式,即灵性述说的道途就显得十分重要。艺术家的作品引发观者的共鸣主要在于唤起观者潜在的深层次的情感,这些情感往往被现实所遮蔽,而情感的涌动却无时不在,抒发表露是情感的显性存在。而情感的升华需要一个恰好的场所,静默思索的场景。


无疑,展场中朵夫的《腊肉》具有一种引人的魅力,在不知不觉中制造了一种静默,崇高的场景。一些观者在《腊肉》面前驻足,或流连忘返,有的观者甚至感动的泪流满面。看到《腊肉》,我想到意大利文艺复兴画家达芬奇的一件研究男人体动作的素描作品,这件作品的复制品被美国宇宙飞船送上太空,是人类迄今为止第一件在太空遨游的艺术作品,也是唯一一件大师级经典艺术品。送这件素描作品上太空的目的,据说是为了与外星人进行交流,让外星人初步了解地球人的基本面貌。这个解释或许是那些持外星人存在论的人们的希翼。而基督教信仰者也许认为这是人类目前对上帝的一次近距离接触,或者说是一次象征意味的奉献。

上帝制造人类,人类的“返乡”奉献是走向精神纯净的必由之路,《圣经》创世纪篇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像,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因此“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圣经》创世纪篇)神倍感亚当的孤独,因此在亚当沉睡之时又从他身上取下一根肋骨造出女人。艺术家朵夫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他相信神的预示。他的存在就是尽可能靠拢神的世界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中关照自身,而这样的关照的前提是将世俗性的人的概念遗忘。然而靠拢不是以纯粹的宗教仪式或者遵循于信仰僵化的条文去按部就班实行,而是以精神的形式接近。遗忘也并非是人的彻底消失,而是人以其自身特定的方式呈现自身。并且在呈现中完成肉身与灵性的统一,这种统一是在清除自身固有与附加欲望的基础上完成的,是在悖论疏离中达至完满。同时在清理的过程中诘问人类存在的本质,正如艺术家说:“《腊肉》是用硅胶做的一件雕塑,原型是我自己,它试图探讨的是人和神的关系、及揭示生命的本质、艺术和宗教的关系,是和我几十年信仰有关的重要作品,是献给上帝的。在这个作品里不直接探讨人和人、人和环境的关系,更不言说人的欲望和杀戮等等的问题。”艺术家说的上帝本质上是指向某种纯净的精神,是非物质性的存在。这种存在是透明的,非遮蔽的。在透明中人类精神的经脉展露无遗,潜在的原始欲望萌动了文明,而无处不在的难以控制欲望的神经症又一次次将文明之塔摧毁。其根源在于人类的信仰被物质的蛮横所绑架,人性自由的精神意念被权杖剥夺。朵夫将自己献给上帝,意味着朵夫通过这条奉献的通道绕开世俗的纠缠,也避免了来自于世俗意志权力的迷惑侵扰。很明显的是,朵夫在《腊肉》中追求一种肉体的升华,或者说在死亡肉体中求得精神的复活、灵性的充盈。而升华是在一种宗教情感的气场中北完成的,然而这种升华是一种对神的重新认知过程,亦即对权力的更为深层次的理解。其理解的终极目的是去除人类自身的幻觉,不再执迷于人类是宇宙生命中最优秀最得神灵保祐的造物,以此重新躬身自问文明存在的依据和终极性目的。


人类的文明源自一种神经症,因为正如美国文化学者诺尔曼·布朗(Norman O.Brown)在其著作《生与死的对抗》中认为的那样,人是一种普遍患有神经症的动物;全部人类文化、人类历史遗迹种种社会制度,统统不过是神经症的产物。而尼采认为“人是一种疾病”。因此人类创造文明,创造自身的历史,同时创造了自身历史性的文化神经症。而人类全部文明只是一种疾病的文本反应,人类在一种宿命的文化神经症周期迸发过程中沾沾自喜的走向自身精神沦落之途。如要扭转人类这一沦落的悲剧,重新修正人类存在意义的指向成为每个觉醒者不可回避的任务。朵夫在时代使命的历史性循环中,相信在基督信仰的精神祭坛上终将会谋求到自己正确位置,无怨无悔的信仰实践,即无条件的将自身奉献。《腊肉》面部坚毅的神情已经昭示艺术家开始一次纯粹性的精神之旅,是一种去除现实后路(死亡形象的替代)的精神返乡和在现实残酷面前的信仰的义无反顾。“所以,我的艺术不探讨社会现状;美丑、善恶、政治、权力、欲望、杀戮等等,当然这不等于我真的绝望了、对它麻木不仁了,恰恰相反,我想用几乎接近人类最‘恶毒’的方法来介入最后的批评;那就是对人类一切文明的藐视!是的,我自身已不屑面对人类现状!”(朵夫)




朵夫不屑于面对人类现状,那麽他要面对的是什么?其实就是自身肉体与灵魂以什么样的方式相互保持彼此存在的问题,这是任何对存在有深刻理解力的人都必须要面对的问题,迟早要着手去解决的问题。朵夫作品在意义维度上显然是基于死亡与复活背反体验的意愿将自己的躯体象征性的趋向死亡,并在死亡中获得满足。这种满足本质上是生命本能的要求,正像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所说的那样:“生命和关于神的知识无疑可以描述为爱嬉戏于自身,但如果否定性之痛苦、耐心和劳作统统被省略掉,这种思想便会流于琐屑无聊。”死亡本能因而在一个自愿赴死的肉体中得到肯定。而由于肉体已得到满足,死亡本能便不再驱策肉体去改变自己去创造历史,因而正像基督教神学预言的那样,它的活动将始终处在永恒之中。就基督教神学核心而言,一是将死亡当作生的一部分加以接受;二是完全放弃肉体。波德莱尔曾经说:基督教真的希望帮助人类走向原罪的彻底消除是进步的真正定义。基督教的末世学明显拒斥和抵制了柏拉图对人类肉体和对“质料”(matter)的敌视,它拒绝把柏拉图的升华之路与最后的拯救相等同,而是肯定和确信永恒的生命只能是存在于肉体中的生命。因此,朵夫《腊肉》中的十字架暗示了另一种生命的存在,或者说是肉体复活后的新的生命之灵。朵夫认为他的艺术创作分为三部分:人性、理性、神性。

朵夫基于人性层面思考的实践显然是为了补充艺术越趋冷漠和非人性。这是朵夫早期艺术的指向,他力求艺术更多的人性温暖,使人能在作品中找寻现实的依托。在现实主义艺术中,对人性的关注与对现实的批判是紧密相连的。不过,这种艺术模式在中国主流艺术语境中被置换为虚假的人文关怀,并且以精英主义的姿态俯瞰众生,更令人不安的是,主流文化阶层的精英主义将人性兑换为权力本能的滥情。


朵夫的作品引人震惊,触发思考,这并非因为他的作品在视觉上多么宏大,呈现方式多么与众不同和形态指向的惊世骇俗,而是在朵夫作品蕴含一种与众多流行时尚的当代艺术相区别开来的东西,这种东西牵引着艺术家,从而背离了目前当代艺术显性价值方向,逾越人们俗常感知的那种普遍审美框架,走向一条人迹罕至的艺术道路。在众人眼里,他似乎不合时宜的走向一条非现实性、非利益性的艺术羊肠小道,不过在朵夫的内在世界中,他走向的是一条精神与灵性之途,是他存在的唯一方式,是朵夫生命在一个新的历史维度上展开的灵肉博弈,这种博弈源自灵魂在现实的炼狱里之重新修正——并且力求以一种更为纯净的方式存在着,构成这种纯净在场的重要指示就是朵夫作品中的十字符号。这种纯净的在场很好的体现在水晶十字架作品中。这件装置作品的材质全部由水晶构成,共二十四座十字架。在特殊光线的投射下晶莹夺目,它们出脱于尘世的混沌,晶亮的十字与斑斓的激光构成一幅天堂般之缤纷炫目景象,让人不由自主的迷醉其中。这件水晶装置作品的名称是《让我想想再作决定》,其实从作品名称意指论,这件作品似乎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意义指向,而作品仍然以其自身的存在让我们身陷在某种情景中。这样的情景是一种已经脱离了现实逻辑的存在,是基于人性与神性两厢交合的临界点。而临界点正是一种开始,也是一种思维的存在方式。


一目了然的是,朵夫水晶装置作品中的十字符号是有特殊含义的,它暗示了艺术家的信仰模式,以及存在维度。这里可以假设,如果将作品中的十字符号拿掉,那麽。我们将会看到什么?其实这个问题非常简单,即十字架的缺失将会使人们落入物质世界的混沌之中,在这样的世界中人将以其自身的本能驱动而存在。无疑,朵夫的十字架具有某种提示性功能,在这里,仅仅是提示性的,不是理解精神的绝对公式和已经得出的终极结果。正如艺术家所言:“艺术是一种信仰,当这种信仰成为一个人生命全部的时候,艺术作品也随之成为了她的全部。对于欣赏者来讲,在我的作品里除了能看到十字符号以外,读不到对任何人有启发的东西了。”


我不怀疑艺术家朵夫的话具有寻求某种真理倾向,或者说为了寻求关于人的存在的真理,朵夫甘愿在替换性情景中将自己奉上,并且这种奉上实在自己特定的艺术语言形式中进行的,朵夫竭尽全力将自己融入这样的语言中,希望在语言中复活自身,呈现自身,对自身进行重新定义。


2009年10月 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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